小學時期的星期六是要上課的,半天課。但是那天不會帶便當,午餐有幾種可能:和媽媽的好朋友一家一起吃飯、吃滋養的沙拉船麵包、或者吃米粉湯。當時的日新國小大門正對面過去的巷子,巷口有一家店寫著「純喫茶」三個大字,玻璃黑黑的,小時候傻傻的以為是咖啡廳,還曾經問爸媽我們可以去喝咖啡嗎。一進巷子接連著有兩個攤子,一攤賣肉粽貢丸湯、另一攤賣米粉湯。這個米粉湯不是切仔米粉那種,是直徑大約有3/4免洗筷頭大小,那種粗粗短短的米粉湯。跟豬大骨豬雜一鍋煮,每一根米粉吸飽了湯汁,咬下去追求的不是什麼QQ的口感或咬勁,而是咬下去軟而不爛,可以充分跟湯一起吃的滿足感。
這兩攤各有一位老闆娘負責,賣肉粽的年紀大些,總是梳個低低的髮髻;米粉湯的老闆娘則是短髮燙捲,會把多出來的頭髮往耳後塞、不會像花媽那樣自由地蓬著。好像曾經聽說過那兩位是婆媳,但我印象中沒看過他們有什麼對話,若有什麼共通點,就是都不太笑。只有一次,客人看賣肉粽的阿嬤帶了條金項鍊直稱讚她好看,她不好意思的笑了,說是兒子和兒媳婦送的生日禮物,那個靦腆的表情我印象很深,當時覺得她看起來有點像我在新竹的姨婆。
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賣肉粽阿嬤的臉太臭我會怕,還是我真的很喜歡吃米粉湯,小學六年去過不知道幾次,我從來沒有選過肉粽攤,只要爸媽帶我們一過馬路,我必定選擇米粉湯配油豆腐和豬大腸。小時候的我吃東西慢又挑食,一份油豆腐加豬大腸我是肯定吃不完的,所以我爸只得陪我, 於是一組固定的對話,在每次吃米粉湯的時候都會發生:
爸:「切舌邊肉吧」
我:「我想吃豬大腸」
爸:「如果一定要吃豬腸,選那個脆的吧」
我:「我不敢吃啦,那好可怕耶」
爸:「這個豬大腸這樣吃軟軟的沒味道,滷的才好,白切要吃脆的…」
我:「我不敢吃啦…」
對話結束後,到面前的小菜通常就是油豆腐加豬大腸。大了以後我也曾經想過,從來都不允許我們挑食的老爸,當時為何沒有堅持選擇脆腸?畢竟我們曾經為了晚餐的一塊豬肝,從晚上7點僵持到11點半,他非要我把豬肝吃了才放我下餐桌。想歸想,我沒去深究原因,反正就是爸爸疼女兒吧!其實他心裡也有數,對我來說,油豆腐的排名遠高過豬大腸,他若堅持點了脆腸,我頂多就是專攻油豆腐;又或者,若堅持要我不能偏食非吃脆腸不可,我還是會乖乖照做的。
差不多在我國中的時候,賣米粉湯的攤子搬到巷子裡的店面,可是不再賣米粉湯改成賣麵,油豆腐大腸這些雖然還是有,但是味道和在攤子吃的時候就是不一樣。那時我有點難過,覺得味道怎麼變了。但是家裡其他人都不覺得有太大差別,那是我第一次理解到,原來「記憶」是最厲害的一種調味料。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很少在台北看到人家賣「米粉湯」,總是要到特定的夜市或者市場才有。但每次吃,總覺得那米粉湯和記憶中的不一樣,米粉大都偏硬沒有吸飽湯汁、甚至和湯汁分離,真的很想大聲說「這不是米粉湯」。今天陪媽媽到木柵市場找東西,中午在保儀路的巷子看見賣米粉湯的店家,忍不住進去試試,那個米粉的軟硬程度和吸飽湯汁的感覺,非常接近我記憶中的味道;點單時,我明明畫了大腸和油豆腐,但是店家送來時大腸卻成了脆腸。我沒有找店家釐清究竟是我點錯還是他送錯,就當作我聽了老爸一次建議,吃米粉湯的時候不點大腸點脆腸。